母亲的热炕头

离年还不到,母亲便打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。

这晋北的小城入冬以来就有止不住的雪,出租车刚在门口停好,母亲便出来,急忙帮我拿行李。

“走了一天累了吧,”母亲说,“先到热炕头上躺一会儿,妈给你做饭。”说罢,便起身忙家务去了。

我脱鞋上炕,取了枕头躺下。看着母亲在地上兴高采烈的取面、和面忙碌着,儿时的那些欢乐时光忽然而至。

数九的冬日,天寒地冷。

和小伙伴在大雪地玩了一天回家,拍打拍打身上的雪疙瘩,扑闪扑闪眼睫毛上冻的小冰霜,把冻僵的手试探性的靠近炉子烟筒。坐在炕上织毛衣的母亲见状便连忙掀开炕上的毯子,拍拍炕,说,快上来,到炕头暖和暖和。

于是我两只鞋子一蹬,一个猛子窜上炕,一边“咯咯”傻笑,一边搂着母亲的腰枕着腿躺在炕头上,心里仍“扑通扑通”狂跳个不停。

母亲的土炕可真热、真舒服啊!蜷着身子躺在热炕头,把脚伸进墙旮旯,在早已焐得热乎乎的被子底下,冻僵的手脚、身子瞬间得到了慰藉。

母亲放下手中的针线,帮我盖上小毯子,一边梳理着我的头发,一边捂在冻得通红的脸上,娇嗔的埋怨:冻成这样不懂回家?下次可不敢疯玩那么久了。

我把头埋在母亲的腿上,一种无以言状的幸福涌上心头。过了好一会儿,手脚才有了知觉,身体每寸肌肤有了着落。

半许,我眯起眼睛从飞快穿梭的长针和花毛线间看到母亲的手。母亲的手真巧啊,一松一挑间不一会儿就织成了半寸长,邻里都说母亲针线活儿 。躺在母亲的热炕头上,看母亲织毛衣便是绝美享受。

“二亩地,一头牛,老婆孩子热炕头。”家乡的人们总是对炕头有种偏执,仿佛一个家的光热全在这一盘土炕上。

于是,和许多家庭主妇一样,母亲总喜欢将她的土炕捯饬的漂漂亮亮的。在炕上铺了席,又铺了好看的油布, 在油布上铺了好看的炕毯。

窗台上摆放着父亲养的花,杜娟、芙蓉、牡丹、蝴蝶兰,冬日的阳光照进来,红的花、绿的叶仿佛受到了洗礼,显得更加娇艳。花影被拉长,叶影交错跌落到炕上,摇摇晃晃,煞是好看。

坐在母亲的热炕头上,手捧一本书,远远地欣赏父亲养的花,任时光流走,便也不负冬日好时光。

母亲的热炕由父亲一手设计操办,炕头连着炕灶,炕的下面布局者甬道,炕灶生火发热,热气在炕洞子里迂回,炕便热了起来。

过年,炕灶是家里年货产出的根据地。

粉条儿、油炸豆腐、酥带鱼、卤猪肉……全部归功于这一方小小炕灶。每年这个时候全家总动员,和面的和面,压粉的压粉,好不热闹!

腊月廿八是灶神归天日。

母亲总要拿着一张画了图案的纸,一边点着伸进灶口里,一边嘴里念念有词,说罢还要往灶里塞几块麻糖,说这是祭灶麻糖,为了糊住灶神爷的嘴,上天有好言。

我常常想,母亲总是搞迷信活动,于是,偷偷的踩了灶台偷取麻糖。

这一年,我坐在炕头上从锅里取东西吃,不想被溅出来的油烧起了水泡,全家人着急的大呼小叫,只有我却哭也不敢哭,我想,一定是我偷了灶王爷的麻糖,受了惩罚。从此便对这方炕灶和那盘土炕更多了几分无名的敬畏,再也不敢在炕头上胡作非为。

这条神奇的土炕,似乎有一种魔力。

住在楼房的亲戚腰受过伤,来我家总是先去热炕头上躺一躺,把腰背平直的贴合在炕上,任热气在腰间弥漫,半宿才满意的伸伸背,扭扭腰,起身走了;

有客人来家,母亲也总是招呼让客人上炕头,然后递茶倒水,陪客人唠家常;每每做馒头要醒面时,母亲会把面盆放在炕头上起面;每到父亲有重要事情宣布,便总喜欢坐在炕头上;有冬雪天熟睡一下午的惬意,躺在炕上听母亲讲那遥远而奇异的故事...热炕头,似乎是家里最重要、最神奇的一方地皮儿。

我们这里,有方言戏骂人“泥板子”:是说人脑子不灵光,不懂变通甚至有些傻。

打造一方土炕,最重要的材料便是泥板子。

这方土炕,不似楼房的床精巧美观,却因接了泥板子的土气儿、炕灶涌出的热火气儿,躺在炕上才感觉格外的敦厚、踏实。

有泥板子才有炕,才让家有家的温度,才让家有可爱的眼睛、纯真的笑容、美丽的脸庞,才有冬日的温暖。

这方土炕的热,全靠泥板子。无论冬日有多么严寒,总有母亲的一张热炕头等着,心里便不觉得冷。

不知世人的戏言是否只是变相低调的美誉?

不知过了多久,母亲劳作的叮当声渐渐落去,那熟悉的、和着热水气的汤面香弥漫小屋,我躺在母亲的热炕头上,酣睡香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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